“公元前126年,歷經13年西域之行后,張騫帶著他的‘出差搭子’堂邑父回到長安。”甘肅省敦煌市陽關博物館副館長吳豐萍講起這段歷史時,將其稱為“2000多年前長安城里的網紅事件”。
出發時百余人的團隊,歸來僅剩兩人。但這“二人組”帶回來的巨大信息量震動朝野,涵蓋西域地理、物產、風俗等方方面面,張騫也因此被譽為“鑿空西域”第一人。
“歷久彌新的敦煌文化,正是以此為開篇。”作為土生土長的甘肅敦煌人,吳豐萍在陽關博物館里向天南海北的游客講了20多年的敦煌古今:“陽關、玉門關的設置,在古絲綢之路上發揮了不可替代的作用,引發歷朝歷代詩人對它們的詠嘆。”
“西出陽關無故人”“春風不度玉門關”……這些流傳千百年的絕唱詩句,讓人們來到敦煌時,總不禁回望兩關。
開拓者
跟隨吳豐萍走進“兩關漢塞”展廳,映入眼簾的便是2000年前的開拓者。劉徹、張騫、班超……打開歷史畫卷,這些耳熟能詳的名字鐫刻在古絲綢之路的開篇記錄中。
“誠得而以義屬之,則廣地萬里,重九譯,致殊俗,威德遍于四海……”第一次出使西域歸來,張騫在向漢武帝的匯報中,曾提出和平經營西域的設想。此后,張騫曾隨軍出征,作出“知水草處,軍得以不乏”的貢獻。公元前119年,第二次出使西域,正式建立與西域的交通往來。
鑿空西域后,漢王朝在河西走廊設置武威、張掖、酒泉、敦煌四郡和陽關、玉門關,史稱“列四郡據兩關”,為絲綢之路的開通奠定基礎;此后“使者相望于道,商旅不絕于途”的繁華,成就了敦煌作為古絲綢之路上“第一樞紐”和文明交流中心的地位。
古絲綢之路不僅僅是一條商貿通道,也是東西方文明交融之路;陽關、玉門關也不只是軍事關隘,還發揮著重要的經濟護航和貿易中轉功能。“前陽關后玉門,控伊西而制漠北”,兩關是通連西域的門戶,也構建起完善的戍守、運輸、通信及后勤保障體系。
如今人們到陽關懷古,已看不到“漢時關”的全貌。從敦煌市區出發,向西南方向驅車行駛70公里左右到達陽關鎮,伴著《陽關三疊》的琴韻,走進仿建的陽關古城。
幾乎每位到此的游客,都愿意親歷一把儀式感滿滿的出關體驗:在治所內簽發類似通關文牒的“關照”,幾名“武將”上前核驗無誤后,送游客至關口,祝福其踏上“陽關大道”。
王丹敦在關城扮演守關將軍,負責與游客互動。包括他在內的5位扮演者,每年護送幾十萬名游客過關。“弱水應無地,陽關已近天”,出關遠眺,一座漢代烽燧遺址孤立在幾公里外的山頭上。
烽燧采用幾層土塊一層蘆葦的方式層層疊壓而筑成,現高4.7米左右,據說攀登上烽頂后,方圓數十里景色盡收眼底,故稱“陽關耳目”。在陽關古城景區,游客參與率最高的便是“烽火傳遞”研學課程。
“我們復制了烽火臺,游客取火后,燃苣放煙,通過控制烽煙的濃度和間歇節奏,模仿古人傳遞信息。”陽關博物館研學部主任劉生惠曾是第一位守關將軍的扮演者,他說烽煙信號規律就像密碼本一樣,屬于“高度機密”,因此難以廣泛流傳,至于信息如何解碼,只能從出土的漢簡等史料中尋找蛛絲馬跡。
烽燧之下,便是古董灘,也是陽關遺址。敦煌民間曾流傳“一進古董灘,兩手不空還”的說法,陽關當年之繁華可見一斑。但繁華的不只是陽關,2000年前的商旅駝隊出關后若是駐足回望,看見的是一個大國的強盛與繁榮;今天的人們在兩關遺址回望過去2000年,看到的是古絲綢之路上商旅不息的蓬勃活力。
新駝隊
“兩關漢塞”對面,便是以“交流”為主題的絲綢之路展廳。“兩關長城是最早設置在古絲綢之路上的基礎設施,就像今天的高速公路一樣,如果沒有加油站等服務設施,再好的路也難以通達遠方。”吳豐萍說,很多人認為打通絲綢之路是張騫的事、是國家的事,其實最受益的是老百姓。
《后漢書·西域傳》記載:“立屯田于膏腴之野,列郵置于要害之路。馳命走驛,不絕于時月;商胡販客,日款于塞下。”通過古絲綢之路,東西方的物產、物種、工藝、技術、貨幣等相互流通,文化、宗教、藝術相互浸染。這條交流之路造就的繁榮盛況,古人已記錄了太多,無需贅言。
古代絲路諸道“總湊敦煌”,東西方文明在這里互鑒交融,孕育而成博大精深、光輝璀璨、獨具魅力的敦煌文化;今天的敦煌繼續敞開胸懷,吸引著五湖四海的人們尋找自己的詩和遠方,“敦漂”李鵬便是其中之一。
2013年,還在上大學的深圳小伙李鵬突發奇想,想到各地去看看自己的同齡人都在干什么。于是,他背起吉他開始自己的旅行。12年前的這次旅行改變了李鵬的人生軌跡,“第一次看到莫高窟反彈琵琶壁畫時的震撼讓我不能自已,我從來沒有見過如此精美的壁畫,我決定留下來,參與這場跨越千年的文化對話”。
李鵬的父輩們見證了深圳的崛起,他則想用自己的青春陪伴古老的敦煌。李鵬開玩笑說,自己和古絲綢之路上的商旅駝隊一樣,通過現代物流把世界各地的物品帶到敦煌銷售。他周游世界,把自己發現的好玩物件帶回敦煌,經營著一家銷售進口皮包、木雕、彩瓷及手工制作敦煌元素燈具、飾品的店鋪。旅游淡季時,他靠著在敦煌的店鋪收入繼續自己的旅行,尋找更多“有意思的物品”。“是敦煌‘資助’了我的環球旅行。”看到世界各地的人們如此迷戀敦煌,李鵬也想在敦煌“安個家”。
敦煌從不缺國際化基因。在今年9月舉辦的第八屆絲綢之路(敦煌)國際文化博覽會上,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副總干事曲星說,敦煌之名,宛如一聲穿越千年的召喚,喚起人們對遙遠旅途的向往。敦煌莫高窟是中外多種文化、多元文明交融薈萃的結晶。絲綢之路不僅是商業通道,更重要的是絲綢之路體現出的“絲路精神”。
若干年后人們回望今日敦煌,會看到更多古今交融的元素。比如,像李鵬一樣的“現代駝隊”,還有自稱“當代守關人”的吳豐萍。
守關人
張騫、班超以及古絲綢之路上無數人的付出,凝結成了以“和平合作、開放包容、互學互鑒、互利共贏”為核心的絲路精神,傳承千年延綿不絕,接力棒交到了當代“守關人”手中。
“我們傳承的是什么、弘揚的是什么?文物本身不會說話,需要我們把文物背后的故事講給游客聽。”吳豐萍認為,自己只是個媒介,要把幾千年來無數個體所做的事和凝結形成的歷史文化與寶貴精神傳遞出來,“每個人在敦煌都會受到文化熏陶,大家覺得張騫了不起、班超了不起,他們能做的事情,我們是不是也要去做?”
兩關存舊跡,長城凝精神。吳豐萍所守的“關”,既是文物遺址,也是一種精神與文化的傳承。
郭小丹也是守關人之一。“無論是成年人還是孩子,我們通過研學這種深度體驗的方式,讓大家加深對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認同感。”20多年前,郭小丹剛參加工作時,擔任莫高窟講解員。2019年,敦煌研究院啟動“莫高學堂”研學項目后,她又以新的身份參與敦煌文化的弘揚。
對于博大精深的敦煌文化,不同的受眾群體對其理解程度不同、需求也有差異。“做洞窟講解,是普及性的工作。在1.5個小時的參觀時間里,每個洞窟里只能做基本知識點的輸出。”作為莫高學堂的工作人員,郭小丹認為研學更注重深度與提升,需要給受眾提取很多的知識點,靠幾句話的普通講解已經不能完成。以敦煌的色彩、泥皮畫、壁畫修復等為例,需要做出更有深度的詮釋,讓游客從簡單了解轉向沉浸式體驗,感知一個更立體的敦煌。
“長風幾萬里,吹度玉門關”。今日兩關,已非詩人筆下的蒼涼邊塞之地;今日敦煌,卻依然是無數人向往的文化坐標。兩關懷古,感懷的正是一代代守關人傳承至今的厚重歷史與文化積淀;打卡敦煌,詩歌依然在流傳,遠方卻不再遙遠,以文化的細潤浸入每個人的心里。(本文來源:經濟日報 作者:陳發明)